(本文是我翻译的《穿越平行宇宙》的译后记,发表在书中。)
康德说,“有两样东西,我们愈经常持久地加以思索,它们就愈使心灵充满日新又新、有加无以的景仰和敬畏:在我之上的星空和居我心中的道德法则。”在翻译本书的过程中,这句话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。因为这两样令人景仰和敬畏之物,正是本书的中心课题。
从文明乍现曙光之时起,人类就从未停止仰望星空。柴米油盐的世俗生活之外,总有人追问宏大的终极问题:人类从何而来?星星从何而来?宇宙从何而来?人类会走向何方?宇宙的终极命运是什么?……在这过程中,诞生了许多伟大的灵魂。牛顿、哥白尼、爱因斯坦、费曼、埃弗雷特……他们颠覆和塑造了人类的宇宙观,让我们愈发清晰地了解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——人类诚然并不居于宇宙的中心,但也并非无关紧要。我不禁思索,仰望星空或许不单是文明的结果,更是文明的源泉。
这一切,都能在本书中窥见一斑。为了让读者站在巨人肩膀上,迈克斯·泰格马克教授梳理了人类对宇宙的认识历史,用通俗的语言讲述了最前沿的物理学和宇宙学知识,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上由远及近回溯历史、又由近及远眺望未来,并融入了自己对终极问题的追寻历程,将“科学史”与“个人史”完美地结合在一起。更令人惊喜的是,他详细论证了自己看似惊世骇俗的宇宙观——我们生活在多重宇宙中。这些多重宇宙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,一共有四个层级。每一层中都有无数个平行宇宙。每次当你选择在分岔路口向左,就有无数个“你”在平行宇宙中选择了向右。有的宇宙中,你可能是世界首富;有的宇宙可能只有二维空间;还有的宇宙中或许只有滚烫翻腾的能量,热闹非凡,或者冷寂一片、空无一物……凡是有可能发生的事,哪怕可能性极低,也一定会在某个平行宇宙中发生。而宇宙的终极本质,竟然是数学!
除了对“星空”的追寻,本书还拷问了“道德法则”——科学家应当如何引导民众树立科学的生活观念?当地球面临危险,我们可以做些什么?怎样未雨绸缪才能避免人工智能危害人类?我们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吗?我们应该如何关心地球和宇宙?除此之外,本书还进行了充满哲思的思想实验:你是不是缸中之脑?你眼中和动物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,那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?你的大脑是不是量子计算机?
泰格马克教授在本书中展现了广博的胸怀、对未来的忧思和对全人类、乃至全宇宙的大爱。这一切都源自他作为一个物理学家宏大超脱的宇宙观。可以说,星空居于外,道德居于内,二者在这本书里,得到了完美的统一。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不管从时间还是空间的角度看,人类的尺度都是微不足道的。我们似乎只是居于宇宙一隅的小小蝼蚁。然而,人类却是这无尽混沌中最美的智慧之光——倘若没有人类,就不会有人发出“宇宙是什么”的终极追问。但人类的存在又依赖于极其微妙的宇宙环境。假如宇宙常数变动一点点,哪怕只是非常细微的一点点,别说人类,就连地球、太阳、甚至银河系都可能无法诞生。所以,宇宙本质问题仿佛落入一个循环论证。难道宇宙为了探索自身的本质,而精心孕育出了擅于从混沌中抽丝剥茧的人类智慧?泰格马克教授没有陷入这种循环,而是另辟蹊径,以“飞鸟”的视角审视世界,为我们呈现了全新的宇宙观。
乔斯坦·贾德在《苏菲的世界》中说,宇宙就像一只从魔术师的帽子中拉出来的大白兔,我们就生活在柔软温暖的兔毛深处。唯有勇于探索的哲学家才会沿着兔毛不停往上爬。当他们爬到顶端,看清世界的真相,就会向世界呼喊:“各位先生女士们!原来我们的世界是一只漂浮在太空中的大白兔!”我觉得,泰格马克教授就像一位爬上兔子毛顶端的哲学家。你瞧,他现在正在兔毛顶端向你挥手呐喊呢:“喂!原来我们的世界是层层相扣的‘俄罗斯套娃’啊!”
我很幸运有机会翻译这本书,尽微薄力量帮助中国读者搭上泰格马克教授的“宇宙观光列车”,一同前往时光的最深处。在翻译的过程中,为了力争精确,我参考了很多学术论文,但一些概念并无标准的中文翻译。为此,我发挥了想象力,尽量贴近原意,又不乏趣味。例如,“Omniscope”是泰格马克教授发起的一个项目,目前没有正式的中文译名。如何翻译这个词呢?“omni-”是一个表示“全部”的词根,譬如omnipresent(无所不在的)、omniscient(无所不知的)。泰格马克教授在书中提到,这个项目是一种非常“完全”的望远镜阵列,体现在它可以“全”方位拍下天空的“全”彩色图像。于是,我将这个词翻译成“万远镜”,以谐音表示它的本质是“望远镜”,又能表达它“无所不能”的本领。
有一些看似“啰嗦”和重复的语句,其实是为了更加准确,避免误解,也为了尊重泰格马克教授的原意。例如,你可能会看到书中多次提到“我们的宇宙”,比如“我们的宇宙正在膨胀”,读起来有些拗口。为何不直接简化为“宇宙”呢?如果你看到第6章,你就会发现,泰格马克教授解释了他为什么不把“我们的宇宙”简化为“宇宙”。“我们的宇宙”是指本质上能被我们观测到的球形区域,也就是可观测宇宙。而“宇宙”的含义则因语境而异,很容易产生混淆和误解。因此,我保留了“我们的宇宙”。
还有一个在本书中非常重要的词——“reality”。可以说,本书的所有哲学思考都是围绕着这个词展开。应该如何翻译这个词呢?大多数人将哲学中的“reality”翻译成“现实”,而我在本书中将其翻译为“实在”。原因有几点。第一,我认为泰格马克教授所说的“reality”与哲学共同体所说的“现实”是有区别的。哲学家们所说的“现实”一般指客观存在的事物。而泰格马克教授提出了三种“reality”——“external reality”、“internal reality”和“consensus reality”,并认为物理学是连接内外“reality”的桥梁。这与哲学家们所说的“现实”并不完全一样。因此,我认为有必要另外找一个词,而不是直接套用“现实”。正好,哲学中的“realism”中文翻译成“实在论”而不是“现实论”,因此我认为“实在”这个词十分合适。其次,“现实”是个多义词,容易引发误解。另外,我咨询了哈佛大学认知科学博士、目前在人民大学任教的薛少华老师。从他的专业出发,他也认同“实在”更符合本书的语境。如果你有不同的看法,或有其他建议,也非常欢迎和我探讨。
最后,我要特别感谢泰格马克教授和他的博士生郑浩轩,他们给予了我很多宝贵的专业意见。郑浩轩更是通读全部译文,从专业和语言上提出了很多中肯的建议。最后要感谢湛庐文化的编辑安烨女士及其同事。没有他们的慧眼识书,也不会有这本中译本的诞生。
时间仓促,不尽之处,恳请读者给予批评指正。我博客网址是http://cocolith.com,电子邮件是foundwonder@gmail.com。我还运营一个微信公众号wonderland9527。如果各位读者对本书有任何意见、建议或想法,欢迎随时与我联系和探讨。
汪婕舒
2017年3月于美国华盛顿